没人想得到，一张虎照，竟能点燃全国上下舆论大战，历时一月有余，大众媒体连篇累牍不说，被卷入的各路学者官员不计其数。即使有人振臂高呼“老虎都烦了，你们有完没完！”，可至今源源不断的新闻花絮似乎一再证明，虎事不仅没完，还大有再战几百回之态。

　　至此，一直静观其变的人们也傻眼了：一张虎照怎会炒到如此地步？都快赶上国计民生和经济形势了！

　　事情的起因其实毫不起眼，也远离普罗大众，就是陕西农民周正龙公布了一张自拍的野生华南虎照。本以为该地华南虎已绝种，所以照片一经公布，着实让人小范围兴奋了一阵。不料各路网友，通过绘图软件、空军探测仪、成像原理等等，几乎以“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”的架势直指照片有假，惊动了国家林业局组织搜山未果，有媒体又爆“背后利益之争”，涉及当地财政拨款。网上甚至挂榜论战，为“挺虎派”和“打虎派”添上席位，每日整理言论，更新不缀。接着，照片被发现与年画相似，正反方各有人以项上人头作保。地方林业厅一改最初的讳莫如深，高调公布了一系列虎照，欢迎大家查证，又惊动了新一轮数码专家、动植物学家、摄影协会和藏龙卧虎的网络高手们，再度证伪。其间评论可谓汹涌澎湃、五花八门，如“谁把媒体弄神经了？”“副厅长有权将官帽当赌注吗？”“律师凑的哪家热闹？”“是否该放周正龙一马？”“把搜寻华南虎的钱投给困境中的东北虎，如何？”等等，不一而足。

　　事件回放到这儿，虎照引出的众生百态，也许让人更觉真相扑朔迷离，但有一点日渐清晰起来：它如此炙手可热，很大程度上，是因为大众早已离开就事论事，转而借题发挥。梳理一下不难发现，舆论几乎可以归类为：从华南虎看中国生态保护、从华南虎看媒体炒作、从华南虎看学术诚信、从华南虎看政府公信力、从华南虎看中国式网络影响、从华南虎看法律正义、从华南虎看人与人的信任危机……这真的是在讨论一只老虎吗？桩桩件件，分明都是常谈常新的公共焦点！当年，王菲兔唇女一事，让多少媒体饱受唾骂；教授张鸣“揭黑”被撤职，多少学术内幕紧随其后，争论至今未断；网络舆论，更算不清让多少新闻无中生有、小事化大；生态环境、政府权力、法律程序、监督机制更是一哄而起的老话题。一只老虎居然能引申出层层叠叠的问题，也就不足为怪了。

　　至此，我们必要进一步探问，这点“引申名堂”是正常的联想吗？本不该热的现象，被炮制成全民大餐，是正常的社会心态吗？有报道称，周正龙狂言，扛着老虎到天安门。有网站说，周正龙开私人博客讲拍虎历程。有网友写故事名叫“一只老虎引发的血案”。有人配乐诗朗诵“华南虎，你在哪里？”有俩专家扬言自杀PK。还有人愿意出几十万捐助周正龙再去深入虎穴。各方推波助澜下，一场严肃的李鬼案，愣生生成了一出情景喜剧，拿老百姓的话来说，实在太“可乐”。不可否认，大众时代，辅以信息技术，舆论非理性传播总是难免的。也许中国人就爱煽风点火凑热闹，也许时下有趣的谈资乏善可陈，太过无聊，就把微末小事烧成燎原大火，再也许平时实在憋气，正好能借虎针砭时弊，排遣牢骚。总之，合理的原因可以找到许多。但无论如何，人的精力毕竟有限，同是无事生非，每天可供选择的信息何其多，彼此博弈，快速刷新，一个月，足够优胜劣汰挤掉无聊泡沫了，如果还继续高烧不退，想必与大多数人切身相关，或拨动了整个社会神经才能脱颖而出。一只老虎，居然就轻易达到这样的水准，这让今后更为重要的新闻几乎难以自处，是掀起全民口水至精疲力竭才止，还是甘于雁过无痕？华南虎之争，不得不令我们产生疑问：当代社会究竟什么是真，什么是假，什么是重，什么是轻？

　　比如网络游戏，让玩家卸下身份，在虚拟世界重新过上另类生活；比如偶像剧，明明是胡编乱造，却让观众为之哭哭笑笑。你能说它们引发的情绪体验就是假的吗？不独华南虎，生活中真假的界限也日趋模糊。小到穿着打扮，大到审美倾向，当代人无不处在人云亦云的消费符号中，已经很难区分哪些是发自内心真正的渴求，哪些又是被广告、舆论和社会无形中加载的。跟随社会潮流，集体无意识下的选择，左右了舆论的判断，真理本身的真假、轻重反而变得面目模糊。再加上社会分工精细，每个人都局限为流水线上一个渺小的零件，实在难以一窥复杂全貌。而当各方权威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时，究竟谁才是对的，已然无法判断。所以，早有思想大师们担忧人类将进入“虚无时代”，凡事都变得相对起来，真假没有绝对的界限。华南虎的公众对话如此艰难，正是因为平凡人离得太远，无法眼见为实；学者依据太专业，无法被人理解；网络前科累累，无法令人尽信；官方发言，似乎涉及财政利益，民众不敢妄言。其实混战中，只要有一个机构具备一锤定音的威信，事情就不会走到如此田地。可惜多元的社会，谁也不服谁，谁也不信谁，结果在舆论泡沫中，虚火越烧越旺。

　　退一步讲，公共领域的争论，从来不惧泡沫，不畏谎言，因为大家相信真理越辩越明，此前轰轰烈烈如孙志刚事件，推动了收容遣送条例废止，劳资纠纷促使劳动合同法修改，一些民生热点即使措施尚未到位，也会引发全社会的治理共识。那么华南虎掀起的风暴之大，究竟对社会有何裨益？焦点意义何在？也许，它真的只是当代社会虚无面的一例映照罢了，在于从负面提醒大家：技术更替、媒介发达、信息环绕的当代社会，人们可能反而会被繁复优势蒙住双眼，作茧自缚。当简单的事实都无法还原时，像《黑客帝国》般的荒诞未来，其实离人们并不遥远。